记念八中A君
——戏仿鲁迅《记念刘和珍君》
声明:
公元二零零六年十月一日,就是北京八中为九月三十日在学校因作业过多而被累死的AB两君开追悼会的那一天,我独在礼堂外徘徊,遇见渠亿川,前来问我道,“先生可曾为A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没有”。他就正告我,“先生还是写一点罢;A生前就经常学习先生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写的被录入到课本的文章,大概是因为往往太难理解之故罢,讲评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学习艰难中,毅然决定了坚持学习我的文章的就有北京八中。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死者毫不相干,但在生者,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使我能够相信真有所谓“在天之灵”,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在北京八中去世的一半学生之中,A君是我的学生。学生云者,我向来这样想,这样说,现在却觉得有些踌躇了,我应该对她奉献我的悲哀与尊敬。她不是’苟活到现在的我’的学生,是为了作业而死的学生。
我在三十日下午,才知道上午有学生领到大量作业的事;晚上便得到噩耗,说老师留作业居然没个边,累死学生一大半,而A君即在遇害者之列。但我对于这些传说,竟至于颇为怀疑。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教师的,然而我还不料,也不信竟会下劣凶残到这地步。况且始终狂笑着的变态的A君,这样乐观的A君,更何至于无端在作业堆前喋血呢?
然而即日证明是事实了,作证的便是她自己的尸骸。还有一具,是B君的。而且又证明着这不但是杀害,简直是虐杀,因为身体上还有头悬梁锥刺股的伤痕。
但教育局就有令,说她们是“问题学生”!
但接着就有流言,说她们是受人利用的。
惨象,已使我目不忍视了;流言,尤使我耳不忍闻。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我懂得衰亡民族之所以默无声息的缘由了。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
我没有亲见;听说,她,A君,那时是欣然开始写作业的。自然,写作业而已,稍有人心者,谁也不会料到有这样的罗网。但竟在书桌前被作业伤到了,从化学学探诊开始,一直做了一个多单元,已是致命的创伤,只是没有便死。同去的C君想帮她写,写了四项,其一是数学,立仆;同去的B君又想去帮她写,也被伤,伤从各科学探诊开始,写到名师,也立仆。但她还能坐起来,伸手拿了一本绿色通道,于是死掉了。
始终狂笑着的变态的A君确是死掉了,这是真的,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坚强而乐于助人的B君也死掉了,有她自己的尸骸为证;只有一样坚强而乐于助人的C君还在医院里呻吟。当三个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作业的攒射中的时候,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科举制度的伟绩,文字狱的武功,不幸全被这几缕血痕抹杀了。
但是中外的杀人者却居然昂起头来,不知道个个脸上有着血污……
时间永是流驶,学校依旧太平,有限的几个生命,在八中是不算什么的,至多,不过供无恶意的闲人以排队打饭时的谈资,或者给有恶意的闲人作贴吧讨论的种子。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无量的作业。人类的科学进步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写作业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写这种练习册。
我已经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老师的。但这回却很有几点出于我的意外。一是老师们竟会这样地凶残,一是练习册竟至如此之下劣,一是八中的学生临难竟能如是之从容。
我目睹八中学生的课后学习,是始于去年的,虽然是少数,但看那艰苦钻研,直到午夜的气概,曾经屡次为之感叹。至于这一回在成堆的作业中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的事实,则更足为八中学生的坚毅,虽遭重重作业,压抑至数千年,而终于没有消亡的明证了。倘要寻求这一次死伤者对于将来的意义,意义就在此罢。
苟活者在淡红的血色中,会依稀看见微茫的希望;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呜呼,我说不出话,但以此记念A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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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记念八中A君——戏仿鲁迅《记念刘和珍君》发布于2020-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