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活中,都说钱这东西是最无情的,它不带感情色彩,对谁都一样。难怪人们说“生意场上无父子”,说的就是钱从不认人。可是,这无情无义的“钱”,到了鲁迅的笔下,就具有了浓厚的感情色彩。不然,鲁迅怎么会让那可怜的孔乙已在咸亨酒店柜台前一个一个地“排”钱呢?
请看《祝福》中的“钱”,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单纯的钱。作品中一共有六处提到钱。
第一处,祥林嫂初到鲁四老爷家打工,“安分耐劳”、“试工期内,她整天的做,似乎闲着就无聊,又有力,简直抵得过一个男子,所以第三天就定局,每月工钱五百文。”这里,作家说“五百文”的“文”这样的小单位,而不说“半吊”之类的大单位,这就给人一种如此之多──“五百”──的心理错觉,其目的是夸赞其工钱之多,从而说明“四叔”是出了“高薪”来聘祥林嫂这个“打工嫂”的,简直是十二分的对得起祥林嫂。而对于祥林嫂来讲,也算是劳有所得,该称心如意了。从写法上讲,也为写“四叔”后来“抛弃”祥林嫂而不让其做工找到了理由:以前还是很对得起祥林嫂的,之所以要开除(说得难听些,就是抛弃),实在是出于无奈。鲁迅就是这样冷静地嘲讽“四叔”那“堂而皇之”的封建卫道士。这才是大手笔的小用墨,气度之大,可窥一斑。
第二处,是祥林嫂被婆婆绑架的时候,她婆婆到“四婶”家结算工钱,“于是算清了工钱,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她全存在主人家,一文也还没有用,便都交给她的婆婆。”这里,作家不厌烦地说“一共一千七百五十文”,目的也是在夸其工钱之多。不过,这里的“多”有这几层:一是表明祥林嫂的的确确是“顺着眼”那一类“安分耐劳”的儿媳妇(打工嫂),她把所挣的如此多的工钱──“一千七百五十文”全部都存在了主人家,“一文”都没有用。“一千七百五十文”和“一文”,一大一小的强烈对比,就把祥林嫂那勤劳安分、善良的性格特征活现出来了。其二,“四叔”雇祥林嫂打工,也还是出了大价钱的,而且是兑了现的;而且祥林嫂把钱存在“四叔”家,“四叔”都没有做那偷鸡摸狗的小市民的事。这是在表白鲁四老爷的“文气”、“雅味”,不愧为“老爷”。实际也是在为后来写“四叔”抛弃祥林嫂找理由,埋伏笔。第三,这也可见祥林嫂婆婆的压迫之重。祥林嫂打工的工钱,如此大一笔数,(况且是在背着祥林嫂的情况下)全被她婆婆搜刮一空,一个“都”字,就把她婆婆那残忍、自私的丑恶灵魂揭露无遗了。作家用笔之老道,又见一斑。
第三处,祥林嫂被卖改嫁时,卫老婆子告诉四婶说的,“不嫁了她,哪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卫老婆子说这聘礼是“一注钱”,而不说“一笔钱”之类的。看到这“一注钱”,就不免使我们想到赌场的下注(赌注),说明祥林嫂婆婆真是像下赌注一样,把祥林嫂作为他们家生财续香火的赌注,狠毒啊!又因为“这一注”聘礼的数目之大,就像赌注一样,全凭对方意气而定,实在难以估算,所以,这“一注钱”也反映出了鲁迅对当时那买卖婚姻的无情揭露。
第四处,卫老婆子继续给四婶讲祥林嫂被卖的情况时,说祥林嫂婆婆“就到手了八十千。现在第二个儿子的媳妇也娶进了,财礼只花了五十,除去办喜事的费用,还剩十多千。”这里,卫老婆子为什么说“八十千”、“十多千”而不说“八十吊(贯,串)”、“十多吊(贯,串)”?显然,这又是一种修辞语言。原来,她是强调多。从接受美学的角度看,我们读者一看到这“八十千”、“十多千”,就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心理误解,认为“八十千”、“十多千”比“八十吊“(贯、串)”、“十多吊”(贯、串)多很多似的,这种夸张的心理效应,就达到了揭露祥林嫂婆婆十分贪财的目的。同样,“财礼只花了五十”,本是“五十千”,却要省去这个“千”字,真是一字值千金,舍不得啊。这又是在强调其少,再加上前面一个“只”字,强调又强调,真是吝啬到了极点。这真是大师级的修辞语言。
第五处,祥林嫂到土地庙去求捐门槛,“急得流泪”的情况下,庙祝“才勉强答应了,价目是大钱十二千”。这“大钱十千”,虽然是作家鲁迅的话,但是以庙祝的口气说的。言外之意,这捐门槛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不是小钱,而是“大钱十二千”。按祥林嫂第一次到四叔家打工的“月工钱五百文”计算,“十二千”就是两年的血汗工钱,这可真是一笔“大钱”。而且“神”也是有“价目”要讲的,可见封建神权是多么的残忍。
第六处,祥林嫂得到庙祝的许诺后,忍辱负重,“默默的跑街,扫地,洗菜,淘米。快够一年,她才从四婶手里支取了历来积存的工钱,换算了十二元鹰洋。”这“鹰洋”,指墨西哥银元,鸦片战争以后,大量流入我国,曾与我国自铸银元同在市场流通。这里,祥林嫂捐鹰洋给土地庙,即是说,土地庙的庙祝更喜欢膺洋,这本来十分顽固守旧的掌管一方土地的神也洋气了,真是可笑。其次,这本来神圣不可亵渎的神灵也被洋玩艺儿腐蚀了,可见其欺骗手法是何等的卑劣,然而,就是这样一种幼稚的迷信,要花掉祥林嫂两年的血汗钱,她居然还为之虔诚得五体投地。捐了之后,她“神气很舒畅,眼光也分外有神”,可见其愚昧到了何等地步。难怪鲁迅曾对这样的人十分气愤,说“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第三,作家故意把“十二千”换成“十二元”,给人一种把“千”这个大单位换成“元”这个小单位似的心理错觉,使读者心里感觉到,祥林嫂把如此多的钱却换成了如此少的钱,她上当受骗了。其实,祥林嫂捐门槛赎罪的本身,就是十分低级的上当受骗,鲁迅就是这样十分完美的运用修辞语言来刻画人物形象,深挖国民的“劣根”的。
鲁迅先生就是这样,通过换用钱的不同单位、不同称谓,表现人物在不同环境中的不同遭遇,从而从不同的侧面刻画出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
──本文载于《语文教学通讯》2003年第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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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谈《祝福》里的钱发布于2020-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