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验课本第二册中朱光潜先生的《咬文嚼字》一文,“让人看了,心悦诚服,获益匪浅。他赋予这个成语一种新的意义,就是文字的运用上,‘必须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谨严。”(《教师教学用书》)对此我颇有同感。但是对文中先生对“推敲”一词的咀嚼,总感到味道不地道,不纯正。
推敲一:“推”和“敲”哪个更“调和”些?
朱光潜先生在文中说:“比较起来,‘敲’的空气没有‘推’的那么冷寂。就上句‘鸟宿池边树’看来,‘推’似乎比‘敲’要调和些。‘推’可以无声,‘敲’就不免剥啄有声,惊起了宿鸟,打破了岑寂,也似乎平添了搅扰。所以我很怀疑韩愈的修改是否真如古今所称赏的那么妥当。……所以问题不在‘推’字和‘敲’字哪一个比较恰当,而在哪一种境界是他当时所要说的而且与全诗调和的。”
朱光潜先生以“调和论”作为他立论的基础,我认为站不住脚。所谓调和,换言之就是和谐,情和景(境)自然融合,而不只是划一整齐。“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是动与静的调和,“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是乐与哀的调和;“玉颜不及鸦色,犹带昭阳日影来”是美与丑的调和;“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是动和动的调和,又是动和静的调和……调和有千万种,调和的程度就要看情与境的吻合程度,要看它能否触发心绪,契合心境。黑格尔说:“艺术也可以说是把每一个形象的看得见的外表上的每一点都化成眼睛或灵魂的住所,使它把心灵显现出来。……人们从这眼睛里就可以认识到内在的无限的自由的心灵……例如寂静的月夜,雄伟的海洋那一类自然美是感发心情和契合心情的,它们的意蕴并不在于对象本身而在于所唤醒的心情。”结合全诗分析,“敲”比“推”应更符合诗歌的意境,也更符合诗人的心境。
首先,“敲”字为“鸟宿池边树”提供了视觉依据。因“敲”惊动了宿鸟或引起鸟儿一阵不安的躁动,或是从鸟窝中飞出转了个圈,又栖息巢中。不然用“推”只能从诗外寻找一些解说勉强的根据。其次,“敲”字将环境衬托得更为幽静,把诗人的心境表现得更为透明。试想:月光融融,一片寂静,走过草径荒园,来到友人门前举手敲门,耳闻一两声“咚……咚……”的敲门声音,却久久不闻友人应门,只见树上被惊起的宿鸟……幽然之境顿出,孤寂之心情也不言而喻。用“推”虽然像朱光潜先生所说的那样“调和”,但是给人感觉,氛围不免死寂,缺乏生气;抒情主人公似乎毫无思想,精神麻木,形同槁木,这就无法与“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有所待有所期盼的活生生的灵魂对上号。
推敲二:到底“敲(推)”了谁家之门?
朱光潜先生在《咬文嚼字》中说:“‘推’固然显得鲁莽一点,但是它表示孤僧步月归寺,门原来是他自己掩的,于今他‘推’。他须自掩自推,足见寺里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和尚。”依先生之说,“僧敲月下门”,“敲”的应是自家之门,这显然不合原诗的本意。首先,本诗所叙之事是访友,可见“僧敲月下门”,这个“门”应是李凝幽居之门,而不是僧自家之门。其次,本诗题目是“题李凝幽居”,在诗的“中联咏幽情幽景”,诗人用荒园、惊鸟、明月、野色和飘云等意象,突出了幽居“幽”的特点。写的不是自家幽居,当然敲的也不可能是自家之门。第三,从诗句“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可见,“敲”这个动作行为应该发生在“来”之后,“去”之前,僧不可能敲自家之门。总之,不管是推门,还是敲门,都应是李凝之门。
推敲三:怎样咀嚼更合乎情理,更顺畅些?
我怀疑朱光潜先生是因把原诗情境误记为“韩愈在月夜里听见贾岛吟诗”,才有了以上这番咀嚼。如果说先生还记得原诗所描绘的情境,要拿这个例子来论证“有些人根本不了解文字和思想情感的密切关系,以为更改一两个字不过是要文字顺畅些或是漂亮些。其实更动了文字,就同时更动了思想感情,内容和形式是相随而变的”这个观点,以我愚见,这样咀嚼似乎更顺畅些:用“推”表明作者经常来此游玩,与友人关系非同一般,向来不拘于礼,来时便推门而人。朱光潜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说“‘敲’就显得他拘礼些,也就显得寺里有人应门。他仿佛是乘月夜访友,他自己不甘寂寞,那寺里假如不是热闹场合,至少也有一些温暖的人情”。没错,今晚既然是乘月夜访友,敲友人之门,本该就有友人应门的心理预设,可惜今晚无人应门,或是有人应门而友人不在。所以只好“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然而,朱光潜先生却用“仿佛”一词表示对“乘月夜访友”情境的怀疑,实际上正是“乘月夜访友”的情境才符合原诗所描绘的情境。
总之,用“敲”与用“推”意境不同,毫无疑问;但是用“敲”的意境比用“推”的意境更接近诗歌情境和诗人心境,也是不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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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咬文嚼字》——“推敲”之推敲发布于2020-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