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邓州南阳(河南南阳)人,先世居昌黎。

二十五岁登进士,宪宗时,官至刑部侍郎。

宪宗元和十三年,有奏凤翔法门寺有释迦牟尼佛指骨一节,世传舍利塔当三十年一开,开则岁丰人安。诏许之。次年遣使往迎,入禁三日,乃送京城佛寺。

试看当时情景如何:

四月八日(元和十四年)佛骨入长安,自开远门安福楼,夹道佛声震地,士女瞻礼,僧徒道从。上御安福寺,亲自顶礼,泣下沾臆(看看皇帝是如此情状)。

幡花幢盖之属,罗列二十余里。间之歌舞管弦,杂以禁军兵仗。缁徒梵之声,沸聒天地。民庶间有嬉笑欢腾者,有悲怆涕泣者。皇帝召两街供奉僧,赐金帛各有差,而京师耆老元和迎真身者,悉赐银碗锦彩。长安豪家竞饰车马,驾肩弥路。四方挈老扶幼来观者,莫不蔬素,以待恩福。时有军卒断左臂于佛前,以手执之一步一礼,血流洒地。至于肘行膝步,啮指截发,不可胜数。又有僧以艾覆顶,谓之炼顶。火发痛作,即掉其首呼叫,坊市少年擒

之,不令动摇,而痛不可忍,乃号修于道上,头顶焦烂,举止窘迫,凡见者无不大哂焉。

可怜这些断臂军卒、炼顶僧伽,并无禅定之力,徒有佞佛之心,仓促间而行此舍身之事,宁有是处?见者其宜哂之!

舍身者已然前赴后继,舍财者正要迎头赶上呢:

妖妄之辈,互陈感应,或云夜中震动,或云其上放光,并以求化资财,因而获利者甚众。又坊市豪家相为无遮斋大会,通衢间结彩为楼阁台殿,或水银以为池,金玉以为树,竞聚僧徒,广设佛像,吹螺击钹,灯烛相继。

如此盛况,真是举众如痴,举众若狂。

就是这样的情况下,这个“文起八代之衰”的韩愈韩退之,偏偏不合时宜,上表极谏,呈上了他的《论佛骨表》。

表中第一段言六朝祚短由于信佛;第二段引高祖毁法事为则;第三段斥迎佛骨之伤风败俗,请以付之水火,永绝根本。其文劈面而来,直斥佛法,更兼退之文名重于天下,振臂一呼,和者众多。

如此不得体的上表,其后果可想而知……

帝大怒,欲置之于死,幸裴度等力救,乃贬为潮州刺史。这时的韩愈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老韩是个什么心情呢?好在有诗流传:

《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此老风骨硬挺,于诗可见,然从后两联看来,亦有不安之意。因此,他到了潮州,又向禅宗大颠宝通禅师问道(叩齿公案),也就不足为怪了。至于问道后有什么心得,我们不得而知,或许,他离开潮州时赠与大颠禅师的

诗中,可以稍见端倪:

吏部文章日月光,平生忠义著南荒;

肯因一转山僧话,换却从来铁心肠。

宋黄鲁直说:退之见大颠后,作文理胜,而排佛之辞为之沮。

朱熹对韩愈的评论,窃以为也有可取之处,摘录如下:

盖韩公之学,见于《原道》者,虽有以识夫大用之流行,而于本然之全体则疑其所未睹。且于日用之间,亦未见其有以存养省察而体之于身也。是以虽其所以自任不为不重,而其平生用力深处终不离乎文字语言之工。至其

好乐之私,则又未能卓然有以自拔于流俗,所与游者不过一时之文士……

《原道》一文,大概是上表前所作,老韩自比于孟子,不仅排斥佛教,排斥道教,而且排斥墨子。然在此文中,却处处儒墨互用,亦可知其性命之学,未见超卓,恐怕还未窥堂奥啊。

关于唐朝宫廷沉迷佛教的问题,有二百多年的历史,实在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其所由来者,渐矣”,老韩似乎操之过急。司马迁先生说过:“善者因之,其次利导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在风骨

和艺术方面,或者说是火候和技巧方面,费人寻思……

提到韩愈,不由得让人想起李翱,想起那段令人神往的公案。

李翱,赵郡(河北省宁普县)人,字习之。历任国子监博士兼国史修撰、户部尚书、山东南道节度使等职。李翱依韩愈学文,并娶韩愈从兄韩弇的女儿为妻,与韩愈是半师半友的关系。

李翱为朗州刺史时曾谒见药山惟俨禅师。

时李数邀师至家中供养,师屡不应供,李遂入山拜谒。时师于树下读经,

侍者曰:太守至。师不动。

李肃立良久,愤然曰:见面不如闻名。

师曰:何必贵耳贱目?

李拱手歉然,曰:如何是道?

师以手上一指,下一指,曰:会么?

李曰:不会。

师曰:云在青天水在瓶。

李欣然有得,进偈曰:

炼得身形似鹤形,千株松下两函经。

我来问道无余说,云在青天水在瓶。

后日李又问曰:如何是戒定慧?

师曰:山僧处无此等闲家具。

李不悟。

师曰: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

李商隐作诗评李翱:

云在青天水在瓶,眼光随指落深坑;

溪花不耐风霜苦,说甚山高海底行。

师一日登山经行,忽云开见月,大啸一声,声闻数十里。李亦进诗曰:

选得幽居惬野情,终年无送亦无迎。

有时直上孤峰顶,月下披云笑一声。

公案记不清楚了,又懒去查书,大意是这样的。

李翱后有《复性书》,其实由禅入儒之作,比韩愈的见解要高明得多了,因此也为宋明理学家所接受,此即是理学之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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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地址:《师说》同步素材——韩愈·李翱和云在青天水在瓶发布于2020-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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